2011年8月4日,“长磕”藏人多吉兰智到达沱沱河沿的宿营地时,刚好赶上了风雪之后江源地的霞彩。从青海省海南州贵德县长毛镇到达沱沱河,多吉和两个儿子嘉央才仁(3岁)、才巴(1岁半)用了将近一个月。这一夜,他们是沱沱河沿的居民。第二天,当我再次来到他们的营地时,他们已经出发。在镇外的草场上,他们什么都没有留下。或许,这是对沱沱河沿最好的回报。

(2011年8月1日,唐古拉山镇拉赤牧业社。“绿色江河”志愿者对牧民的环保宣传。)

(2011年7月31日,骑车少年索南罗布的身影倒映在沱沱河边,有塑料饮料瓶的水洼中。)

(沱沱河沿唯一的废品收购站内,堆积的塑料瓶是范友军不到2个月的收购量。)
对长江的水质不用过分担忧”,2011年末,长江流域水资源保护局副局长臧小平对媒体说,目前长江干流86%河段水质优于或符合国家地表水三类水标准。流域监管部门已实现了对长江170个省界断面和直管入河排污口的“全覆盖水质监测”。
人口稠密、工业发达的长江中下游地区是排污重发区,向来也是部门监管和社会关注的重点。只是,在高寒高海拔、地袤人稀的大河源流区,水质及水生态环境真的就安全吗?2011年7、8月间,湖湘地理记者马金辉作为“绿色江河”的志愿者,于4年后再次深入4000公里外的长江源区,带回了这篇图文观察。
再次看到沱沱河沿的灿烂天光是在2011年7月28日。
当天凌晨,到达志愿者们借宿的“唐古拉山镇汽车站”(未使用)时,夜幕依然低合。铺开睡袋却没有睡意,索性起身。屋外,空旷无风,有上弦月牙高悬。穹窿东沿,天光已近蛋黄。近处电线杆杆头以下,时隔4年,这座距离长江源头最近城镇的变与不变,此刻却仍处透明度不高的黑中。
位于唐古拉山北坡,深层内陆高寒山区的气候似穹庐下的原住民,粗犷豪迈貌似缺少过渡的细部。只是那天清晨,沱沱河沿的阳光稳健,头顶有鱼鳞状薄云流转。逐渐湛蓝的天空下,新建的游牧民定居房与建于上世纪60、70年代的墙体同沐金黄的晨曦。
生活污水、厨余垃圾并不在政府目前大扫除的范围
天地辽阔处的清晨更显安宁。
不论身前的国道109线,还是身后经由沱沱河铁路大桥延伸至近处的青藏铁路,都默然铺陈。在不远处,长江源流沱沱河在洲滩凸起的河床,也静流不言。
“汽车站”外,志愿者杨晓东燃起了海拔4533米处的第一缕炊烟。因搭建国内第二座民间自然保护站--长江源水生态环境保护站的钢梁和预制件还在运输途中,志愿者们当天的任务是捡拾柴火、打扫内务,和对已拆除护板的保护站屋基洒水。
阳光下,4年间不曾留宿的“万里长江第一镇”,餐馆、宾馆、杂货店,依然新旧杂然。街面低洼处还是有积水,漆面崭新的车装垃圾斗被放置在水洼旁的干处,炉灰、菜皮、啤酒瓶和纸盒在装卸口中累积如山头。
镇东头加油站旁的旱厕照旧矗立,厕所后,小镇居民“约定俗成”的垃圾坑已经被平复,不见四年前的垃圾堆积和觅食的羊群。屋后,被马福海用来圈羊的垃圾站已不见踪影,西宁人马占海开的“兴旺宾馆”在此营业已有两年。
几天后,刚从开心岭拉饮用水回来的马占海说他知道过去的垃圾站。除了他的宾馆,关于新垃圾斗和被平复的垃圾坑,马占海说,“这都是在6月21日之后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那天街上二三十家店铺都被叫到镇上开了会”。按马占海的说法,在这次强调“临街店铺门前四包”的会议后,镇政府开始了“人和机械齐上阵”的卫生大扫除,“搞了有四五天”。
对于这次垃圾大清理,“兴旺宾馆”对面的“雪域茶馆”的西蒙也形象深刻。“以前房前屋后,垃圾到处都是呗。前年就开始有了些变化,今年这次规模大”。“雪域茶馆”的后门正对过去“约定俗成的垃圾坑”,“每到夏天,一刮风那气味人根本受不了”。
尽管茶馆门前就有一个车装垃圾斗,但西蒙还是习惯将垃圾埋在屋后的坑里。“那个垃圾斗四五天就满了,却没有垃圾车来运”。
四川巴中人罗鹏在高原已有23年。在沱沱河沿已有2年的他,和西蒙一样,对垃圾的惯常处理方式也是掩埋。“川味不同清真,油水大。每天的泔水有七八桶,懒得嗲(提),就倒在屋后的自己挖的坑中,然后掀几锹土盖盖”。把我认作“收泔水炼油的”罗自称,每天他的川味馆厨余垃圾,“那起码有600、700斤”。
对生活污水、厨余垃圾的处理并不在唐古拉山镇这次垃圾大扫除的范畴。唐古拉山镇镇长文军很看重2010年底完工的“用了400多万元”的垃圾填埋场。8月6日,在420公里外的格尔木,文军说,“垃圾车今天就能到位”。
人员分散,靠近江河源头的牧区成了生态治理难点
辖有6个牧业社和一个长江源村(生态移民村)的唐古拉山镇,共有牧户429户,牧业人口1366人。2004年,唐古拉山镇开始对192户牧民实施“以草定畜”,响应国家三江源生态保护工程。2009年,格尔木市政府为唐古拉山镇设定“打造长江源头生态第一镇”的建镇目标。
2011年6月,对沱沱河沿的卫生清扫,文军说属“打造生态第一镇”的治理范畴。至于,生活污水、厨余垃圾等呈液态的污染源,文军寄希望于正在制定中的唐古拉山镇“新的规划”。“三五年不敢说,但十年后,唐古拉山镇一定是一个旅游功能齐全的小镇,有下水道、有污水处理设施、有停车场,很整洁……”
相对于污染源相对集中的城镇,人员分散、更靠近江河源头的牧区成了生态治理的难点。
2011年8月1日,沱沱河沿东北向约150公里的唐古拉山镇拉赤牧业社,4673米。
因着一场赛马会,拉赤牧业社49户牧民家庭在一处地势平坦处聚集。煨桑炉被临时垒起,桑烟缭绕。通常,只有过年和赛马会才有机会集体聚会的牧人,着盛装在草场上与认识的人或拉手或碰额,笑口常开。口感刺激的饮料是年轻人和孩子喜欢的饮品。一场比试之后,人群随马匹流动,铁质、玻璃或塑料饮品容器在草势稀薄的草场散落。
利用人员聚集,宣讲生态环保,是“绿色江河”通常的做法。
只是,关于自己和牛羊栖身的草场,人们说得更多的是野生动物种群数量的变化所带来的影响。35岁的加扎说,“前天,阿多河的文秀家,羊被狼咬了80多只,死了46只”。也有牧民说,有野牦牛蹿进自家牛群,“不让人靠近挤奶”,甚至带走牛群,“找也找不回来”。大家口中,常有野牦牛或棕熊伤人致死的惊悚事件。
赛事过半,年过花甲的东珠昂青手扶孙子的肩头走进自家的帐篷。“这些年草场的变化比较大,老鼠比以前多”。“八年前打得太厉害,近几年,狼、野牦牛和棕熊比过去多了。而且不怕人。野生动物还有猞猁、狐狸、仙鹤、岩羊、盘羊……”
尽管拉赤牧业社也有24户生态移民,但东珠昂青却带着家人留在了牧区。家中有160头牦牛,400多只羊的东珠说,“牧区生活要好一些”。对于家中的饮料瓶、塑料包装纸、旧衣物、破胶鞋,这个5口之家惯常的做法是用土掩埋,“也有随手扔的”。“一下雨,大水就冲走了,冲不走的也会埋到地里”。
在东珠家临时搭起的帐篷外,宿营时挖出的深坑,饮料瓶和方便面盒已堆至坑口。“有三四年了,镇上、村上的干部就说,垃圾不能随手扔,对环境不好”。慈祥的老人知道这样做羊吃不到、“好看”,但并不知道有“不可降解”一说。
高原病专家、随队翻译寒梅问,如何把这些“塑料垃圾”带到沱沱河沿,我们给你兑换物品你愿意吗?老人点头,说最想要的是药品。“唐古拉山镇卫生院的药太贵,医保没用途”。只是,平时各居一方天地的人们,并不都如东珠老人家一样“注重环保”。赛马会结束,远远看见,赛马场上有白色的塑料袋随风忽闪、鼓动。
坐标
“飞地”唐古拉山镇
唐古拉山镇,也称沱沱河沿。西南与西藏那曲毗邻,东北与玉树接壤,西北与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相连。是格尔木市一块“飞地”,地理位置特殊。
平均海拔4700米的唐古拉山镇,无四季之分,只有冷暖之别。暖季温凉湿润较短暂,冷季漫长而干寒。含氧量48%,最大风力10级。
1990年代起,随着人员涌入,白色垃圾及固体废弃物增多。依靠长江,拥有众多“第一”头衔的唐古拉山镇,曾一度被媒体称为,“万里长江第一污染源”。
环保建站,一次对水源地面源污染的破题尝试
与长江中下游地区因生活、工业排污对水体的污染不同,深圳市政咨询中心高级工程师、“绿色江河”长江源水生态环境保护站工程师熊杨说,不可降解的白色垃圾对草原生态及长江水源的威胁,“算是面源污染”。
除对自然景观的影响之外,白色垃圾溶解进入水体的可能性不大。但“不可降解”的白色垃圾可以分解成小的颗粒进入水体,如果进入动物体内,经过一段时间的累积势必影响动物机体的健康。熊杨说,“首先受到影响的可能是鱼类和大型兽类”。
除此之外,焚烧是目前白色垃圾造成污染的重要途径。“首先是对空气的污染。焚烧残留物进入土壤,危害较大。”
2003年开始在长江源开展垃圾调查项目的“绿色江河”会长杨欣,在草原第一次对塑料包装袋留下印象,是在1990年代末的四川红原若尔盖。“有一次早餐,见一个买包子的人对服务员提出要用塑料袋。服务员没有马上拿出来,而是左右打量了一番,才把包子快速装进塑料袋塞给他”。
“最开始,大家注意的是塑料袋对草原羊群的影响。在那曲,我曾见过被破开的羊肚,白色垃圾盘结。”2007年前后,长江源白色污染出现峰值。杨欣说,即使在人迹罕至的江源冰川前,也有白色垃圾的身影。
2011年7月29日,钢梁和预制件运抵沱沱河沿。长江源水生态环境保护站进入紧张建设期。在唐古拉山镇漫长冬季来临之前,保护站完成了主体建筑的施工。但“地板、线路、墙面、内部装饰,及外墙粉刷,还有屋顶防水都没有做”。
2012年3月8日,来长沙参加“高原志愿者能力培训”的杨欣说,计划4月中下旬再带志愿者进入沱沱河沿。对于这座将于今年7月完工,占地约300平方米的环保建筑,杨欣的期望值很高。除了联合当地政府在沱沱河沿建立常态化的垃圾收运、处置机制外,还要通过“调查、宣传、示范、引导”等措施鼓励当地牧民进行垃圾清理、分类和回收。
奖励性兑换是杨欣计划采用的主要鼓励手段。同时,利用空载车辆将袋装垃圾运至格尔木集中处置,还有在当地发展替代生计……杨欣说他有信心,“其实这个保护站既是实验性,同时也是示范。保护站一期项目时限是2-3年,一旦运转成熟,我们就可以在江源地区进行复制”。
尽管没有完工,3月7日从沱沱河沿传来消息,目前已有两个项目在保护站开始进入实施阶段,它们分别是全球环境基金支持的“减少长江源持久性有机污染物以及发展可替代生计实现可持续的草场管理”项目,和“班德湖斑头雁种群调查项目。
声音
人肚子疼了会说话,但羊不会说话
熊杨污水处理设计工程师、长江源水生态环境保护站工程师
其实对我而言,从2003年开始的长江源垃圾调查有点跨界,因为我是搞污水处理的。
但随着自己对江源地区的了解,有时候我发现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比如说,有一次我去听一个人类学的报告。报告中提到,1985大雪灾之后唐古拉山当地,老百姓的羊没有过去长得大了。过去有70公斤,现在只有40公斤。草场是同样的草场,为什么羊长不大?
后来我从沱沱河水文站拿到了一份水文数据,阅读后我发现,沱沱河流域年际降水量变化不大,但年内降水形态、分布都有变化。其实,早在2003年9月我就从沱沱河取了两瓶水样带回深圳化验,发现沱沱河水重金属超标。但在那之后的一年4、5月,我又取了两大桶水进行详细地化验,发现沱沱河水尽管有些氯化物超标,但重金属元素并不超标。
这就有问题了,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突然想明白了,这可能是青藏高原特殊的地质构造造成的。这里的腐殖质层较稀薄,矿层埋藏较浅。夏天,降水量增加,随着雨水的冲刷一些重金属被裹挟进入水体,导致了在降水丰沛的9月,这里的重金属元素超标。
其实早在上世纪90年代,沱沱河沿的居民就不喝沱沱河的水了,而是从附近的开心岭取饮用水。人喝了水肚子疼会说,但那些羊不会说话,它肚子疼的表现就是不长肉,体重的下降。
因此,我觉得在沱沱河沿建立保护站,它的一项重要功能就是生态环境的监测。刚才提到的重金属超标的问题,其实就是全球气候变化,在高原地区产生的实际影响之一。除了水质,比如说土壤、植物、动物、地方病,以及冰川监测等等,我们都有了开展的便利条件。
因此,对于这座水生态环境保护站,我的理解是一个开放式的科研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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